罗兴发发表于2009-09-01 17:14|

丁聪的良心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罗兴发
   丁聪老一直到九十岁的时候，《读者》的读者都还“逼”他出来作漫画，骨折不能画了，还是不依不饶，非要看丁聪的漫画才过瘾。我总是在想，这为什么？尤其问，丁聪漫画的动因动力是什么？读者爱他什么？真想弄个明白。
   工人阶级先锋队的党是领导一切的，党心肯定是最有能动性和伟大力量的。但从丁聪五七年扣过右派帽子看，估计他不会是党员。那么，丁聪有没有古贤亚圣所说的“良心”呢？良心能不能够成为动因动力呢？
   丁聪自从来到地球村这块地方，受家父的影响爱涂笔抹画。日后成为画家，不少评论文章都大书特书过，因为父亲丁悚是画家，是家传。我更在猜想，父之教导更多的恐怕在于作人要有良心。旧社会的知识分子，孟子的书肯定要读的，良心是孟子昌导的。丁聪能背儿歌的年龄，虽然已是“五•四”以后了。“五••四”以后的中国知识分子，虽然高喊打倒孔家店，却没人喊打倒良心。就拿当时最革命的文人蔡元培、胡适、李大釗作例，查查他们当时的文章，还有不少讲良心的地方。作为丁悚这样的画家，当时还并不是喊打倒孔家店最响彻云霄的新文化运动革命家，估计也没有必要喊打倒良心。毕竟他丁悚是受过良心教育过来的知识分子。如果这样的估计没错的话，大丁教导小丁，作人要讲良心，也就是顺理成章的推断。如果以上的逻辑还不足以说服人，那么还可以拿他成为漫画家之后的作品来佐证。
   日本侵略中国，中国人当然要筑起血肉的长城予以反抗。无缚鸡之力的书生，笔也要作刀枪。丁聪便在郭沫若、夏衍门下以漫画作武器抗日。才华的横溢，笔力的犀利，其漫画射入敌人的威力，不亚于射入敌人的子弹。翻开光茫四射的抗日漫画史册，画家笔犀的寒光并未被时光所淹灭。尤其是丁聪1945年所创作的《“良民”塑像》，特令人难忘。日本侵略了中国，杀死那么多中国人，单是入侵南京就杀死三十万中国百姓，还说中国人“良心大大坏了”，强迫占领区的中国人作“良民”。日本侵略军心目中的“良民”标准是什么？丁聪作了揭露：“良民”的脑盖骨得被随时随地敲开，在脑髓上打检查印记，嘴得给你上锁，眼耳得给你罩上塞上。画家显然是在揭露日本侵略者无人性的残忍。
   丁聪漫画《“良民”塑像》，我们在读的时候，千万别忘了“良民”上那个引号。这“良民”是日本侵略者强加的：锁嘴，塞耳罩眼，敲开脑盖骨，查脑髓打印。这个词的确也是从诸如日占身份证“良民证”上引来的。可能有学者会说，不见得吧，中国某古书某页某行早就写了良民。不错！凡学者都是读书破万卷的。的确，中国人自己看自己，自己称自己，自己行自己，都是良民。比如画家丁聪，就是自己国土上的良民。这个良民，决不需要侵略者来“共荣”，决不需要侵略者来敲脑盖骨打检查印，这样的亡国奴“良民”，画家丁聪当然是不会当的。所以要反击侵略者。
   《“良民”塑像》这幅漫画，是射向日本侵略者的投枪。1945年，是中国人民反日本法西斯侵略胜利的一年。日本刚投降，立即从天上飞下来和从地下钻出来的国民党“劫收”大员，又是到处横行，并向人民进攻，国民党占区又发“良民证”，国民党法西斯也开始对人民使用锁嘴、塞耳罩眼、敲脑盖骨、查脑髓的政策。所以，在1945年里，《“良民”塑像》又是射向国民党统治的投枪。丁聪先生曾在夏衍门下工作，受党的领导，听党的话，是事实，但还不是共产党员也是事实。那么，丁聪作这幅漫画的动因动力是什么？把投枪射向日本侵略者，出自民族抗敌之心，把投枪射向国民党统治又是出自什么呢？的确还要作一番研究才好回答。
   民族抗敌之心，来自民族心，民族心又是什么？丁聪是在自己国土上的良民，其心也就是良民之心了，中国良民之心就是良心。就是而今已现代化了的中国，凡八九十岁的人，莫不能言良心，的确是受圣人之教太深了。孔子讲仁，孟子更重讲良心，几千年来，中国人用良心把自己上下五千年最美好的东西全部装进去了。良心既是好心、善心、美心、仁心、爱心，还有恻隐之心，报国之心，孝悌之心，报恩之心，还有诚心、忠心、忍心、谦心、疚心、省心、公心等等，甚至把“身修”、“保民”也都纳入了。不仅是道德观，也是认人认世的尺度，因此还有世界观的高度。讲中国特色，这才是最大的中国民族精神特色。日本法西斯入侵，让中国人作亡国奴，就是要消灭这个中国最大特色，让中国人不知其自心、良心，人也就非人，如同彘狗，任其宰杀。知自心，知良心，自心不死，良心不死，当然就要反抗。《“良民”塑像》是射向日本法西斯侵略的投枪。国民党实行法西斯统治，也是要消灭良心这个中国民族精神的最大特色，让黎民百姓如同彘狗一样受他们统治。所以，《“良民”塑像》这只射向国民党法西斯统治的投枪，动力也是从良心出发的。也就是说，画家不管是反外敌入侵还是反反动统治，都在捍卫中华民族有个美好的社会，这个社会得讲好心，仁心，爱心，公心、诚信，一句话得讲良心。讲良心方为太平。这是中华民族社会最起码的标准。
   以上分析，我可以知道，良心怎样在中国知识分子、漫画家丁聪的漫画创作中成为动因动力的。
   解放后，丁聪作了上海美协的领导之一，还画漫画，五七年扣了右派帽子，漫画不能画了，“四人帮”污他为牛鬼蛇神的时候，也不能画漫画了，右派帽子和牛鬼蛇神帽子揭掉之后，又画漫画，一直画到九十岁骨折不能画了，还嫌搁笔有欠读者。漫画给丁聪老带来那么多灾难，就是不屈不挠，不屈不舍。其动因动力，我以为仍然是一颗中国人、中国知识分子的良心在作动力。甚至可以说，这以后的漫画，不仅是出于保卫良心，而且是把良心作为了伦理观、世界观。例如丁聪1979年画的漫画《忠心的衙役》，会因读者不同，解悟也会不同。可能有人会认为，画家是从吏治出发，批判官僚主义。我倒认为，此画的确批判了官僚主义，但重点却是批判卫护官僚主义的“衙役”。在现实中，如果官僚主义没有一大批“衙役”忠心护卫，少数几个官僚主义头头儿也虎威不了。吏治，只能治那几个官僚主义头头儿，对于广大的“衙役”，本是公仆，还不是什么官儿，治吏的手段取销乌纱帽，还轮不上公仆们。对公仆们除了进行纪律教育外，最确切有效的教育，恐怕还得用良心教育。“衙役”们应该讲什么忠心？对他们进行正确忠心道德教育，真还比纪律教育重要。因为道德是作人的基本品质。有法律专家就说，公务员对于上级错误了的指挥也要执行。若真要遇上专家说的这种情况，就只能靠公务员的道德良心起作用了。他到底是忠于人民呢，还是忠于错误的官员，大概不是用纪律好判断的了。所以，我认为，丁聪先生解放后的漫画创作，其动因动力，不仅是良心，更是以良心作伦理道德观，批判生活中的丑恶现象。
   我老在这里说良心，的确太不时尚了，让时尚人烦心。他们咋不烦心呢，在时尚里早已听不到良心了。良心在中国近代史上，的确是多灾多难的，而至今日也是命运多舛。前面我们从国家民族的角度看到了良心所受的灾难，现在我们单单从知识分子人群块块来看良心，的确也是命运多舛。“五••四”以前的读书人，莫不讲良心的。“五••四”打孔家店，即使主张全盘泊来主义的人，也不喊打倒良心。五七年反右和反右以后，有些人便没有或者不敢讲良心了。“四人帮”横行时期，讲良心的人便被说成是唯心主义，是封建余孽。轮到歌星们高唱新时代好发财的时候，市场化了，市场经济学家说，市场是不讲伦理道德的。的确也是，你看有几个商人拿出良心来玩秤的，良心是什么东西，放秤盘里能出斤两吗？歌星们唱新时代好搞钱，绝不唱讲良心好发财。曾经有歌星唱过多一点爱，可以看做是对良心的呼唤。其它，就很少听到关于良心的声音了。由此而见，时尚人听到别人说良心就烦，也有他的道理。但是，良心在市场这块虽不能秤出斤两，在人心这块块里，却并没有泯灭。到乡下去听那些八九十岁的老人讲话，他们十句话八句不离讲良心。丁聪老已是九十的人了，因家教，圣教，画教，都讲良心，所以到九十骨折不能画了，被读者催得再度谢幕的时候，还能从良心上向假丑恶射出一枝箭去。最后一只箭上有段话，引来如下：“在动物园里，丫先生向华南虎训话：山林梦就不再做啦。深山开发啦，老林砍伐啦。放你回山，死路一条。能关在这里，算你有福气。你别不知好歹！”说话不讲良心的丫先生者流，真还大有人在。由此的确可以看出，丁聪良心不能泯灭，对没有家园的老虎都那么同情，对我们的没有了森林保护的后代，能没有良心关怀么？丁聪老人与乡下那些八九十岁的老人，仍然有良心的相通，的确，会被时尚者看做陈旧。其实，将“陈旧”与“时尚”当成价值判断，很不科学。正如弃米饭而天天吃麦当劳的人，一月两月，一年两年，就觉得米饭陈旧。对于我们自己的“心”与“良心”，也是我们的“米饭”啊！最普众的中国人最深懂得，“米饭”是我们的珍宝，不能给狗吃，所以至今还有说法：“良心不能给狗吃了！”
   丁聪抗战的时候就在共产党文化家夏衍的门下工作，解放几十年又在党的领导下，组织上虽不是党员，难道意识上就没一点党心么？关于这个问题，我也不会不相信。作为党员来说，党心当然是首先忠于党的条例等等的。而作为工人阶级先锋队的中国共产党，的确与什么私有党，修正党，帮会党有根本的不同。最根本的不同就是，只有中国共产党才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作为党魂。那么，党心的核心是什么？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。丁聪老先生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么？当然不会，九十高龄还画漫画，不累么？当然累！累出一幅画来能换回多少银子？换什么银子哟！主要是满足那些不依不饶的漫画读客瘾客。我甚至觉得，丁聪老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，比很多市场经济学家还强。市场经济学家就宣称，他们的学说就是不需要讲道德的。香港人说中国只有五个经济学家，这也许是对的，但又不全对，中国遍地都是市场经济学家，所以，遍地都听不到经济学家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声音。他们在讲什么？他们在讲，什么工人阶级不工人阶级，蓝领！砸他们锅，摔他们的碗，废除他们的福利分房，废除他们的医疗保障，少他们的工资，下岗他们，这样才能降低劳动成本，增强产品的国际竞争力。他们讲这一套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那一套当然就不会讲了。丁聪九十高龄，还在以漫画为人民服务，这的确与良心有关。作为老一代知识分子的良心，与乡下老人的良心，境界上的确有更高的追求。“修身”、“保民”（保民理想在中国已出现两千多年了，《孟子》•梁惠王章句就有载：“保民而王，莫之能御也。”）就是老一代知识分子的理想。所以，他们良心中的“修身”“保民”理想就很容易接纳为人民服务的思想。我相信，就是在“四人帮”关丁聪入牛棚的时候，他就没动摇过为人民服务的思想。假如，而今的贪官污吏和贪官污吏的刀笔文人还能扪良心的话，他们也会说句实话，即使在“四人帮”压他们时候，仍然心怀为人民服务的思想。后来咋就一下子把为人民服务的思想丢了呢？贪污腐败真是由于有了气候土壤才规模化生产了么？奇怪得很，丁聪老就是不捲入这种规模化生产里。以民为本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，符合中国人民的良心所需，中国人的良心不陈旧，中国人人的良心也不泯灭。丁聪时时处处讲良心，所以，丁聪老的漫画那么使人们热爱，更表现了人们对丁聪人品道德的热爱、敬仰。
   至于丁聪漫画有关神形兼备的精确，洗练滋厚的用笔，以及西技化来唯我自铸的独特画风，尤其出神入化的白描画象的卓绝，就留待以后细细研究了。丁聪老首先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，有良心的知识分子，有良心的艺术家，然后才是有良心的漫画家。所以，先把我的这种感受记录下来。我是广大丁聪漫画读者中的一员，爱他什么？不就爱这个么！不就崇拜这个么！
     丁聪先生于二00年五月十六日逝世，享年九十三岁。特改旧作小文以纪念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2009•5•17